在一家连锁咖啡巨头做管理6年之后,拿着50多万年薪的滨斌,决定辞职去种地。
花了6年的时间,耗尽所有积蓄之后,他在浙江兰溪经营的一个20亩小农场,积累了60位固定订菜户,终于实现收支平衡。
这个数字,放在实体门店或是互联网来说,简直低效得不可思议。
这不禁让人好奇:为什么一位从未摸过锄头的85后,会放弃体面的工作,跑去务农?
而从对农业一无所知,到经营一个小小的农场,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体验?
什么是好食物?一吃就知
滨斌最初开始研究种地,纯粹是因为喜欢做饭。
因为舌尖挑剔,他买过不少贵价有机蔬菜,但吃起来并没有比普通菜场的更好。
他生气又困惑,跑去农场实地考察,结果大失所望——
土壤已经板结,农场主还在让工人喷撒农药。
所谓的有机,不过成了溢价的幌子而已。
被随意废弃在农场的农药瓶
二月的一天,他去山上拜访一位做有机农业的朋友。
看着友人只用一口烧柴的土灶、一个灶锅、一把菜刀、一块砧板,就完成了一桌子妙不可言的美食。
朋友也给他告诉他很多关于自然农耕的常识。
什么是好的食物?一吃就知道了。
比如西蓝花,很多人觉得味同嚼蜡。
但自然农耕种出的西兰花,稍微烫一下就可以很软,连茎都是甜糯糯的。
农场一年四季产出的蔬菜。
市面的胡萝卜,总有一股青臭味——很多施肥不当的根茎类作物,都有这股味道。
因为目前的主流化肥是复合肥,对根茎作物来说,氮元素太多了。
氮肥过量还有一个副作用,植株无法代谢,容易引起硝酸盐富集,产出的食材看似光鲜,其实很快会腐败,发酵出浓重的臭味。
仔细观察蔬菜们的状态,就会感知到那种属于土地的生气
在自然农法里,抗氧化和腐败速度,是反映农作物内在品质的重要指标。
植株的根系越健康,产出的农作物抗氧化能力越强,久放也不易腐烂,只会萎缩。
晚上,住在朋友四面透风的屋子里,那一夜,他思考了很多。
当清晨的雨水打在瓦片上,把他唤醒,他好像领悟到,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他干脆辞职搬到了山上,开始自己种菜。
农耕生活并不像表面轻松
跟很多新潮农场主打的“安全有机”不同,滨斌更注重食物的风味和质地。
这也注定了,他的农耕之路,并不好走。
因为被化肥农药蹂躏多年的土壤,改善进程并不如想象那样快。
很多需肥量大的作物,像是甜玉米、西葫芦、西兰花、菜椒等,前期很难长好。
直到后来,滨斌才知道“选择作物的种类应与土壤的肥力等级相匹配”这个原则。
他开始种植豆类、水稻、萝卜、小叶菜等需肥量不大的基础作物,效果很不错。
再比如,城里寸土寸金的土地,在农业里是最不值钱的,人工和肥料才是重头。
以滨斌的20亩地来算,土地租金不过1.5万一年。
雇5位农户来打理的人工成本,一个月就是1.2万,抵得上近乎一年的租金。
想降低成本,一般做法是扩大规模,集中施肥、采收,尽量减少人力。
市面上的西兰花,因为机械化水平相对高,水肥到位,单颗个头一般在一斤以上,亩产很可观。
而在滨斌的地里,西兰花生长期是天,期间还要跟虫害博弈,最终个头不到集中种植的一半大。
地里的西兰花,叶子非常长。
他坚持不用激素和化肥,连养殖厂动物的粪肥也不用——它们可能有激素、抗生素残留和虫卵污染风险。
农场用的是温和素堆肥,一种以米糠、稻壳、油菜籽饼、牡蛎壳粉等原料,混合发酵一个月而成的天然肥料。
自然农法倡导的“不施肥”,是指不要过度施肥,以及重视肥料的来源组成。
至于除草除虫,滨斌的态度也是“无为而治”,更别提什么温室大棚。
他认为,经过天然筛选的植株更强健,根系发达,产出的农作物风味也会更好。
健壮的玉米苗,地上小苗10cm,根系已经长达24cm
有一年春天,他看到人家的土豆苗都长得肥壮,跟自己地里瘦弱的小苗对比鲜明。
滨斌等了一段时间,不甘心自己的辛苦可能白费,实在忍不住,就挑了一棵看上去最小的苗挖了下去。
泥土一打开,他就惊呆了:里面居然紧紧地聚了五六个小土豆。
那一刻他简直懊恼至极,他拷问自己:为什么不相信土地?
农村套路或许更深
在6年种地生涯里,他感觉最难应付的,不是土地与天气,而是与人打交道。
对于他一个城里人为啥来偏远的乡下种菜,村民们纷纷脑洞大开:
滨斌一脸络腮胡,是逃犯吗?
你是不是贩*?
你们是不是拿了国家的钱?
你们是研究航天育种的吗?
你们是在这边培育转基因吗?
抱着城里人“钱多人傻”印象的本地农民,对他的态度也是复杂而微妙。
有一次滨斌想租个仓库,按行情价,年租金大概块,村民给他开的价格是块。
他希望长租10年。村书记说可以,不过上一任租户要收点水电整修费。
实际上,这个小房子已经被弃租多年了,潜台词不言而喻。
给钱之后,村书记却以村民商量不通过为由,只能2年起租。
类似这样的事情还不少。
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的滨斌,对这种“人情关系”并不适应。
他感慨,“有句话叫‘城里套路深,不如回农村’,当你真正回到农村,可能连套路都不知道是什么。”
土地一直在给我惊喜
很多人向往美好的田园生活,但真正投入其中,才发现,并不是想象的那般诗情画意,而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与繁杂。
每天6点起床,下田采收、分拣、当客服、更新库存,午饭后打包发货,午睡一会儿,晚上还得处理订单、上架新品等等。
躺下已经10点多了,一天至少有14个小时被工作塞得满满当当。
饶是如此,滨斌仍觉得比以前的工作强。
以前,都是被迫参加一个由一个冗长的会议,总是跟着领导的指示走,并没有什么价值感。
而现在,至少可以自己决定时间安排,做一些有价值的事。
更何况,在田里,时常会有一些惊喜的日常。
比如新鲜掰下的玉米,直接啃,能甜到刷新三观,连玉米秆都是清甜多汁的,可以当零食吃。
以前买的番茄,是很难看到成熟时,排列紧密的种子的。
而新鲜的南瓜,切开来时会有晶莹的露汁渗出来。
每一颗果实,都让他有一种乍逢的喜悦。
到了生姜的采收季节,他忍不住感叹,姜叶子的香味,比姜好闻太多了!
散发着甜柠檬的清新气味,每次下地都要猛吸。
他形容自己的生活,“像露水一样平常又珍贵。”
这20亩地的收入,每亩地究竟能赚多少,他并没说,直言不过是刚够他摊平成本。
之前看他卖过用姜母做的“芬芳热力的姜粉”,“姜母经历了两个春夏秋冬,风味,性状都比当年的新姜强烈许多”。
六斤晒一斤,再碾压成粉末,一份80元,一共出售20份,元而已。
如果只从投入产出比来衡量滨斌做的这件事,那么,就无探讨的必要了。
那么,像滨斌这样的新农人,未来对农场的期待是什么?
他提起,这些年很热门的概念——CSA社区支持农业。
让消费者提前预付菜费,等农场把作物种出来后再配送,抵扣预付费。
想法很美好,解决了两大问题:
一是,通过和社区消费者建立信任,降低农场的风险;二是,给农场主提供了宝贵的资金流。
然而,在中国实践这种模式,最艰难的地方在于,并没有真正的“社区”,产地和消费地完全分离。
也就是说,农场周边的普通村民,买不起这些贵价有机产品,真正的消费者可能远在一线城市。
农场现在使用的快递内衬,都来自晒干的天然材料。
而在日本,滨斌看到了未来的理想范本。
日本自70年代就开始推行自然有机农业,认知和经济发展都达到一定水平。
他印象最深刻的是,日本当地农场产的水果、牛奶,价格都是附近居民能承受的,很多社区老奶奶提着篮子就来买了。
他说:“我们常说日本农产品很贵,其实是认可农人价值的一种体现。很多人觉得十几块一斤的蔬菜贵,从所付出的成本和人力来说,也许5万一平米的房子才是真正很贵的。”
在开设农场的时候,曾有朋友对他说,这件事很难,但很有前景,你一定要坚持下去。
滨斌的回答是:“我有每天不重样的三餐,雷打不动的午觉,配点心的下午茶。兴致来了也喝酒。一切都是所期待的样子,所以并没有在坚持。”
在理想未达成之前,那就先把菜种好,跟随四季变化的脚步,什么都不用去想。
这对他来说,就是最好的生活。